8月22日，外媒援引知情人士的消息称，英伟达已经告知安靠科技、三星等供应商，暂停H20相关生产。而在此前的7月31日，为维护中国用户网络安全、数据安全，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约谈了英伟达，要求其就对华销售的H20算力芯片漏洞后门安全风险问题，进行说明并提交相关证明材料。 英伟达停产行为无疑更增加了外界对于H20安全性的疑惑，针对这一问题，观察者网连线了著名国际问题专家高志凯先生，请他为中国防控进口AI芯片的风险提供建议。 观察者网：针对最近对于H20芯片“后门”一事，玉渊谭天起底发现，美国曾经就AI芯片开“后门”的事情有过一整套系统性的考虑。美方还特别提到，如果公司配合美国政府安“后门”，美国政府就可以将其排除在出口管制之外，其中就有放宽对“中国低风险客户”的出口。从您的角度看，我们应该如何应对美国的AI芯片争议，以及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AI芯片后门问题？ 高志凯：最近美国在针对中国芯片问题上的表态一波三折，所以我们有必要仔细理一理，它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先看英伟达，当初它向中国出售芯片，整个产业可谓是风生水起：它的芯片在中国国内拥有众多用户，英伟达自己也是赚得盆满钵满，这些利润为其后续研发和产能扩张提供了充足弹药。 可近年来美国政府却发动芯片战，试图在中高端芯片领域对中国“卡脖子”，限制美国芯片对华出口，由此在中美之间制造出一场新的战争。 2023年10月耶鲁大学举办校庆，邀请我作为法学院校友回归耶鲁参与庆典。在会上我碰到了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曾与她有几分钟交流。 我当时曾对雷蒙多提到：中国过去每年花四千多亿美元进口来自美国及其他地区的芯片；如果对华发动芯片战，最终中国可能不再从海外采购芯片，一分钱也不花了。作为美国商务部长，是否担心中国芯片供应走向完全独立、自给自足？ 当时雷蒙多对我表示，她确实担心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这一切都取决于中国如何应对。我回来后也一直在琢磨雷蒙多这段话背后的意思。 现在我们看到，此前一度受到美国政府严格限制、禁止向中国销售的英伟达AI芯片开了一个口子。那么美国政府为什么又变卦了呢？我认为这里边有几个原因： 一方面，英伟达首席执行官黄仁勋曾去白宫找特朗普总统苦苦哀求说，再不让英伟达的芯片卖到中国来，我的收入会出问题，没有办法赚取足够的钱，这样英伟达也无法维持高额的研发投入。 另一方面，美国政府也意识到，华为等中国公司产的人工智能芯片已达到相当的技术水准。美国政府也在担心中国芯片厂商不仅将迅速在国内市场占据主导地位，还可能进一步在国际市场上形成竞争优势。 所以，现在美方改变了最早完全封锁对华AI芯片销售的策略，允许英伟达把它稍微针对中国市场设计的阉割版芯片H20卖到中国来。如果这款面向中国市场的芯片没有加什么后门，也没有那些毛手毛脚的东西，中国这边自然会有一些厂商觉得用H20就能满足自己的商业目标，购买它也无所谓。 但问题是，美国有没有强迫英伟达在专门针对中国出口的芯片上开一个后门呢？现在美国的参议员、众议员一直在嚷嚷：美国向其他国家出口的芯片，尤其是向他们口中的“敌对国家”或“跟美国搞不到一块去”的国家出口芯片时，一定要在芯片上留后门。什么意思呢？ 第一，美国要能确定芯片最终用户究竟是谁，有没有违反购买时的规定、被挪作他用；第二，要能监视你这颗芯片到底在干嘛；第三，美国要对这些芯片有一个“一声令下就停机”的手段，实现“我让你停，你就必须停”。这些都是美国正在通过立法摆在台面上的内容。 英伟达声称没有后门，他们举过一个90年代的例子，在那个例子里，有人试图在软硬件层面对芯片动一些手脚，结果搞崩了整个系统。所以他们认为，在芯片里做后门不可取，还可能影响整个网络的安全。 但这只是英伟达一家之词。在十多年前，美国发生过一件特别大的事，就是斯诺登的“棱镜门”事件。他一直指控美国政府通过“Regin”软件不仅对网络上的很多东西进行监控，并进行干预。所以，美国情报机构的手是伸得很长的。所以问题就来了：英伟达说“没有（后门）”，是不是真的就没有？ 这里我就分情况跟大家掰扯掰扯清楚。在美国，如果你是一家做技术的公司，比如做通信、做互联网的公司，你要是违反了美国政府的规定，在里边动了些手脚之类的，那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也有两种美国政府可以做手脚，你也必须配合的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美国政府的有关部门，比如联邦调查局、警察局等等，只要拿着合法的搜查令、逮捕令之类的来，就可以要求你这个生产厂商或者运营厂商去做一些事，这是非做不可的。 这么一来，在美国的生产厂商就可以说：我是按照法律规定来办事，或者我是根据正常程序来做的；不管是联邦调查局还是警察，只要他有搜查令，就是按章办事。这样一来，他又可以冠冕堂皇地借助美国的规定，摆脱原本属于他的法律责任了。 所以我觉得，一方面，中国的网信办约谈英伟达、让它作出说明等等，非常必要也非常及时，而且这种事应该定期做。另一方面，我希望向中国网信办和其他有关的政府部门提出一个很重要的法律建议，那就是我们中国用户需要和这些外国厂商签署一些更有法律效力的协议。 一旦今后发现在中国大陆销售的芯片或者其他产物里安装了后门，或者加入了其他功能，对中国用户造成了一定的损害，那么这个芯片的生产厂商，都应该无条件承担法律责任。一经发现，这些厂商应该无条件认罚。只有签署了这些文件的公司才能在中国境内出售AI芯片。 另外一个层面，如果我们发现在中国销售的芯片和其他产物存在薄弱环节或者弱点，以致例如美国的CIA、FBI等能够轻而易举地破门而入，对中国用户构成威胁，那么英伟达或者其他厂商也应该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并作出赔偿。 而且近期我还注意到特朗普总统做了一件非常独特的事。他推出了一则新规，要求英伟达与AMD等公司需要向美国政府上缴其芯片在华销售收入的15%以换取出口许可。也就是说，美国政府实际上通过英伟达这类公司在征收一种“特许税”：我允许你销售，但你得交15%的“税”，以此来干预英伟达等公司在海外销售芯片的行为。 我建议中国政府要和英伟达这类公司签署正式协议，他们除了需要保证没有所谓的后门以及其他相关功能之外，也需要向中国政府缴纳其收入的15%作为安全保证金。 也就是说，英伟达、AMD这类公司需要将其在中国销售AI芯片获得收入的15%存到指定位置，作为保证其产物不存在后门或其他不合法功能的押金。等一段时间后，确认相关产物没有后门，我们就可以把这笔保证金退还给这些公司。 我认为做到这点至关重要。否则，如果仅凭厂商随便说几句，或者在纸上签个字，而没有实打实的法律约束进行落实，那么将来万一出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况且我们刚才也提到过，美国有关部门很可能借助英伟达的软件或服务器里的某些东西，对我们中国用户在网络上的行为进行窥视，并生成资料进行分析。甚至他们可能会限制、不让你做一些训练或者运行一些程序。 而且我最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有办法挪用用户的一些数据，对数据里面的特定资料进行分析？如果有的话，这样的分析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会不会帮助外部的软件攻破我们的防火墙，让外面的黑客破门而入篡改我们内部的资料和数据？甚至有意引导制造某种成果，误导用户得出错误的结论呢？无论是哪种，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我们需要先收集实打实的证据，才能在官方层面负责任地把这些问题讲出来。但在我看来，即便现在没有相关证据，我们还是需要防患于未然。也正因为要防患于未然，所以中国有关部门应该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发生多动脑筋。 我之前曾经建议主管部门需要在英伟达等AI芯片及相关设施进入中国市场时，增设制度性安排。我认为我们可以向美国学习，引入所谓的 “class action”，也就是建立专门的集体诉讼机制。 据估计，2025年英伟达要在中国市场投放100万片H20芯片，这使得其潜在用户规模可能达到数万乃至数十万。倘若未来某一时间有人发现H20芯片被植入隐蔽功能，或者被第三方滥用，那么英伟达就会成为“帮凶”。到时候怎么办？总不能让每个用户各自去起诉英伟达吧？ 这时候我们就应该向美国学习：遇到这种情况，允许几个用户就可以“抱团”，代表这100万片芯片的全部用户对这些芯片的制造商发起集体诉讼，只要能证明其产物存在严重违规行为，少数用户就可以为多数用户统一维权。 在美国市场上，这确实对一些不法商人发挥了很大的惩戒作用。虽然我们的市场特色是一向不那么“依赖”诉讼，但在防范此类AI芯片被滥用，尤其在被对方政府利用的问题上，我们还是需要多留个心眼未雨绸缪，省得出了事大家临时想抱佛脚却连“佛脚”都找不着的情况。如果这时候外资撤离，留下满地鸡毛，受害的终究是我们的用户、我们自己。 况且美国现在到处嚷嚷要在对华出售的AI芯片里“做手脚”，我们就更应该明文规定哪些单位绝对不能使用这类海外进口AI芯片。尤其是我们的部队、警察、安全部门，乃至一些高度敏感的研发单位、科技院校等，都要明确列入禁用范围。与其赌它没有后门、无法干预你的数据，不如先把门关得死死的。 我的另外一个建议是，中国应该指定一家法院专门受理这种涉及海外进口人工智能芯片的纠纷和诉讼。为什么呢？因为人工智能现在发展特别快，它所涉及到的技术日新月异。所以需要专业的人才在法律上要把好关。而且法官也好，律师也好，陪审团也好，对于这些迅速发展的专业技术一定要有所了解，不然到时候你可能被牵着鼻子走。 所以我建议全国范围内应该多招一些对于人工智能诉讼的律师或者其他专业人员，专门从事这一块业务，配合这家专门的人工智能法院对接专业的集体诉讼的机构，使我们尽快在法律保障方面形成一整套完善的制度安排。 这样的制度安排，一方面能够充分保护中国用户和整个中国社会的正当、合法利益；另一方面也能够遏制海外一些别有用心的实体或者机构，整天试图利用一些非法或者违反中国法律的规定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些都是基于我在做股权投资基金、公司管理经历的时候，对信息保护问题切身体会的反思。我本身是一名律师，也是现任耶鲁法学院中国学会主席，所以我一直在关注美国国会正在讨论的诸多议案，尤其关注近期美国国会围绕人工智能立法的讨论。所以我也希望国内能够及时了解美国相关法律动向，掌握那边的进展。这样我们才能做到防患于未然：篱笆扎得越牢，被偷走的就越少，被跑走的羊也就越少。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关注观察者网微信guanchacn，每日阅读趣味文章。
